作 者丨肖潇 实习生朱奕潼
图 源丨图虫
提前查孩子成绩、看错题、看排名，居然都成了付费会员项目，这是一位山东烟台市家长的经历。
烟台市教育局的财务规划科随后回应，正常情况下家长可以通过该软件免费查阅孩子成绩。但因 APP 系统升级，免费查阅功能被 APP 关闭，才出现了上述情况。
19 日，21 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致电了烟台市教育局。该市教育局负责人称，已经第一时间约谈福山区教育局，给所有家长办理退费。他向 21 记者解释，福山区教育局与 " 好分数 " 的合作协议明确约定：教育局使用该公司的阅卷系统，但所有考试数据属于教育局。" 好分数 " 无权发布考试成绩，更无权让家长付费查看。
至于福山区教育局是否与 " 好分数 " 终止合作，该负责人没有正面回应记者。
烟台市的情况并非个例，各地家长对 " 好分数 "APP 的收费乱象埋怨已久。公开资料显示，软件背后的经营者为北京修齐治平科技有限公司，多次中标承包辽宁、四川、广东、湖南、福建、新疆等地教育局和学校的阅卷系统。但从 2022 年开始，该公司出现重大经营问题，屡屡列为被执行人，因涉诉较多，已经在 2023 年被最高人民法院公示为失信公司，并在当年申请过破产审查。
家长充值看排名
在应用商店中搜索 " 好分数 "APP，共有学生端、家长端、教师端三个版本。
在家长端 " 好分数 "APP 里，查看全科和单科成绩属于免费内容，看小题分也免费。但要看成绩对比、学科对比等数据分析，就需要开通会员，APP 里的会员价格是 488 元 / 年。
在这份会员权益清单中，平台没有明确提到成绩排名，其实排名才是吸引诸多家长充值的 " 钩子 "。
一位广东家长的截图显示，每次考试后，" 好分数 "APP 会生成一份学情报告，报告里只有考试分数和分数所在的排名区间，而具体的班级排名、年级排名、年级均分、班级均分，报告统一用 *** 号隐藏，需要开通会员才能解锁。
" 什么方法才能看到排名啊？"" 犹豫了一个学期还是充了会员，实在没办法不在乎孩子的排名。" 许多家长对此反应激烈。但即使充值了会员，一年也只能查看两次学情报告，继续引向二次消费。
黑猫投诉平台中，还有多位消费者投诉 " 好分数 " 的排名数据不准确。一位消费者在今年 4 月称，自己充值 248 元看孩子排名，" 好分数 " 显示排名为 B3，对应班级第 28 到 36 名之间，但老师表示孩子并不是这一名次。" 好分数 " 的成绩排名没有按照班级实际人数计算，该消费者因此认为这是虚假宣传。
" 学生在校测试或者考试，老师不公布排名和成绩就算了，响应双减政策，不做这个工作无所谓。但为什么还要弄个好分数 APP？"
在一位江苏家长看来，给学生减负的大风向下，学校想改变排名的公布方式可以理解，但却成了另一批人的生财之道。
早在 2018 年就有媒体报道，安徽亳州的部分小学使用该 APP，查询排名一次需要 20 元；去年 10 月，四川巴中市一所中学曝出，家长委员会向家长每人收取 30 元充值 " 好分数 " 会员，据称是为了分析错题和成绩趋势；同年，有吉林四平市网友直接向国务院 " 互联网 + 督查 " 平台投诉，最终当地教育局叫停了学校与 " 好分数 " 的合作。
公司陷失信、破产重组、隐私违规漩涡
随意收费背后，是千疮百孔的公司经营状况。
" 好分数 " 背后的经营者为北京修齐治平科技有限公司，创立于 2014 年，2019 年拿到字节跳动的 A 轮融资。
但从 2022 年上半年开始，公司开始出现明显的利润滑坡。公开研报显示，公司 2022 年上半年的净利润增长率为 -12%，这一指标在第二年甚至跌到了 -95%。到了 2023 年年中，营业收入的同比跌幅已经接近 100%，与盈利有关的所有指标均断崖式下降。
究其原因，是公司业务板块在这一期间经历了巨变。
公开资料显示，该公司原先有两大业务：一是 " 好分数辅导 " 教培业务，二是以 " 好分数 " 为代表的软件服务。
教培行业的 " 好分数辅导 " 从 2016 年起步，三年后学员数量突破 16 万人，教师超过 1 万名。但在 2021 年，" 好分数辅导 " 平台突然发布暂停授课通知，称为响应国家 " 双减 " 政策要求，公司近几个月进行了内部调整，经营压力急剧增大，加之好分数辅导郑州中心遭受重大洪涝灾害影响，不得不暂停授课。
当时 " 好分数辅导 " 郑州的负责人回应媒体，公司欠薪人数已经超过 2000 多人，员工数裁减近半。天眼查数据显示，该公司大部分司法案件事由为 "" 教育培训合同纠纷 "，也就是家长起诉教培课程无法退费；还有一部分是 " 劳动争议 "，主要与员工欠薪有关。
业务重创的阴影至今仍在，目前公司法人兼创始人林仕鼎被限制高消费，限制消费令高达 217 条。北京修齐治平科技有限公司也在 2023 年被法院公示为失信公司，未履行的金额达 104 万元。
另一方面，公司目前的主打产品 " 好分数 "APP，属于提供教育领域的 SaaS（软件服务），隐私保护的风险也不小。
2020 年 8 月，工信部发布关于侵害用户权益行为的 APP 通报，其中就包括 " 好分数 "APP 的 4.10.0 版本；同年 11 月，中国网信办 APP 违法违规收集使用个人信息治理工作组评估发现，" 好分数 "APP 没有列出嵌入的友盟、腾讯等第三方 SDK 收集使用个人信息的目的、类型。
上海申伦律师所律师夏海龙告诉 21 记者，共享考试数据、学生数据，需要关注三种违反《个人信息保护法》的法律风险：首先是分享考试数据，有没有获得学生及其监护人的有效同意；其次是 APP 本身是否有数据泄露、篡改或丢失的风险；此外，如果学校或 APP 运营方将这些数据用于未经授权的目的，比如商业营销，也可能落入违法范畴。
管理松散的 " 数字化教学资源 "
事实上，鼓励数字化教学资源进校，鼓励学校购买优质教育 App 服务，是教育领域倡导多年的大风向。
天眼查显示，从 2018 年到 2023 年，" 好分数 " 的经营公司中标了多个教育单位的数字化项目，包括湖南桂阳县教育局、福建尤溪县教育局、福建古田县教育局、山东临沂市教育局，最高的招标金额达 119 万元，与学校的单次招标价在 11 万元左右。
对于教育单位来说，长期与 " 好分数 "APP 合作，正是看中了其数字化服务的能力。比如烟台市教育局负责人就向 21 记者提到，福山区教育局与 " 好分数 " 付费合作，需要使用的是其线上阅卷系统。
其实在 2019 年，教育部已经注意到教育数字化需要进一步规范，因此在当年发布了若干规定。比如，《关于引导教育移动互联网应用健康发展的意见》细化了收费规范，强调作为教学、管理统一使用的 APP，不得向家长收取任何费用，不得植入商业广告。即使是推荐使用的商业 APP，也不能与学分、成绩、评优挂钩。
《关于严禁有害 APP 进入中小学校园的通知》要求各地建立教育类 APP 备案制度，旨在准确掌握 APP 供需双方情况。同时要在 " 国家教育资源公共服务平台 " 公开备案结果，方便公众监督。
此外，教育部的专项活动指出，学校选用教育 APP 要充分征求师生、家长意见，并经过领导班子集体决策同意。
但规范问题始终存在。教育单位到底有没有落实规范行动，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根据中国网财经的报道，2019 年，" 好分数 " 应用上架了国家教育资源公共服务平台，公司另一款产品 " 爱云校 " 也入驻了教育部国家数字教育资源公共服务体系。但记者 17 日点进该公共服务平台，网站已经不显示任何内容，提示需要维修到八月。
" 好分数 " 也在 2020 年初通过了教育部 APP 备案，但收费功能存在多年，也未得到关注。一个典型例子是去年 10 月，辽宁大连一所中学的家长反应 " 好分数 "APP 的收费问题。学校工作人员后来回应，该软件本应是学校买单，家长不用掏钱。在此之前，学校称对 " 好分数 " 有付费项目并不知情。
有些学校与商业公司合作，甚至没有招标公示或集体讨论。去年四川恩阳区爆发家长投诉的舆情后，当地教育局开展了调查。结果发现，使用 " 好分数 "APP 是学校分管负责人的 " 个人操作 "，没有跟学校集体商量。恩阳教育局最终叫停了学校和 " 好分数 " 的合作。但这些密集爆发出的集体投诉，很可能只揭开了教育类 APP 随意收费的冰山一角。
去年 5 月，对于 " 好分数 "APP 收到的投诉，中国政府网指出，当地教育主管部门对信息化终端设备及软件管理和数字化教学资源进校园审核监管不严，对第三方服务收费的管理监督不力。吉林省政府作出承诺，会加大整治力度，杜绝此类问题再次发生。